分了上下，此章无肉
◢▆▅▄▃崩╰(〒皿〒)╯潰▃▄▅▇◣
昭和时代
0.
樱井さん：
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1.
樱井是在季节刚进入深冬的第一天收到松本的来信，英国的天空正白雪弥漫，排排叶子落尽的树远看就像是开了满载的花朵，让人不禁想起了家乡暖春时所盛开的粉樱。
在这个时节，他选择不打开暖气，即使窗户仍紧闭着，刺骨的寒冷依旧从建筑物的隙缝渗入樱井所在的整个房内。
并没有什么理由，他呼出白烟时想道。
松本的字依旧如记忆里般，带着那个人刚毅和固执的性格，一撇一划地呈现在樱井眼前。
他没有读完，匆匆看了几眼，骨节分明的手便把历经好几片海洋才到自己掌中的纸张压在未阅毕的书册下方，樱井转身离开宽敞的空间。
暖和的客厅内他的妻子笑得和蔼可亲，刚泡好的上等红茶香味四溢，女人怀里的孩子跟樱井一样有双黑色的大眼睛，眉目极为相似，一个不注意彷彿看到孩提时的自己。
亲戚们总说这继承得可好，和父亲一样剑眉挺拔、双眸炯炯有神，未来若也成为伟大的人物那便是佳话。
他听着笑笑应下，心底多半是反对，家族这滩混水他淌就够了。以后那双小手要怎么规划自己的人生便由着她去，他只顾在前面拉拔后头息事便足矣。
眼前一位母亲正循循善诱孩子去读懂日文基本的五十个发音，舍不得打断这和乐融融划面的樱井也就只靠在门旁没有出声，白色的衬衫随着腰线折出了痕迹。
身为教师的妻子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如火纯青，教法有趣也十分容易理解，即使是成年人的樱井多少都能从中获得些乐趣，更何况是他那才三岁的女儿，总是被逗得呵呵笑，小小的脸蛋红得像颗苹果一样，惹人怜爱。
樱井终究克制不住自己发出噗哧笑声，里头的两双眼睛望了过来，他的妻子温柔地唤他的名字。
三岁的娃儿牙牙学语，煞有其事但仍旧口齿不清的一声爸爸让樱井再度牵起了笑容。
他走近在妻子旁边的空位坐下，「……对了，谢谢妳帮我把信放到书房里面。」接着便伸手搓揉起孩子的小脸，满意地听到对方发出不满的声音。
「哪里的话，」妻子——接下来，就让我们称呼她为莉莉子吧——想起什么，语气带上些许好奇：「不过是从日本寄来的吧？但来信人却不是父亲，有点少见呢。」
「确实是满稀有的。」樱井对此哂道。
自从到异国发展后，老友的联络也减少许多，甚至到最后记得的也剩没几个。他已经很少去谈论自己的年少时期，毕竟回忆过往对樱井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而且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人人所钦羨的，崇高的成就、稳定的事业和美满的家庭，樱井并没有任何理由需要恳求时光倒流，尽管他曾经是多么渴望人生可以停留在某一瞬间。
「看字迹感觉是个温柔的人。」莉莉子说。
樱井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
2.
这封信看来确实很唐突，
我在想你会不会因为我擅自联络而感到生气，
但请原谅我一时冲动。
3.
距离邮戳上的日期已经过了大半时间，松本的信件仅仅只为樱井毫无变化的生活带来了一些波澜——当然，这跟他选择不去详阅有很大的关系。
印着Air Mail的信封内存着厚厚的一叠高级信纸，每张都被文字塞得满满，整齐划一地看起来像是棋盘般。
樱井试图猜测里头的内容，嘘寒问暖、近况交代、时事讨论、乐坛感想，又或者全是埋怨樱井曾经的作为也不一定。
然而他知道依松本的为人，那洋洋洒洒的文字里面肯定对他们的分别只字未提，这也是他不敢去读信的原因。
哪怕只是句简单的问候，都能让他在脑海里轻易描绘出那时对他的离开始终淡淡反应的青葱少年。
黑长发，浓眉大眼，唇旁的痣，纤瘦的身材，白底印有红色圆圈的菸盒，热爱的那杯叫做『环游世界』的调酒，黑色机身上头贴着和平标志的随身听。
几十年前的他们在世代颓废的氛围下高谈浪漫，现在的他们则是隔着好几千万公里已不再彼此相思，唯一残存在两人之间的只有那些尘封已久不敢说出口的话语。
樱井不是没有在梦境中站上家乡的土地，却一次也没有落脚于与松本羁绊最深的场所。他想可能是自己的潜意识编成了一支庞大的军队，严密地把那些年的日子牢实的戒备起来，只为了不能让他因为过往的眷恋而止住脚步。
说到底人就是个自私的生物，只愿去处理对自己有益的事情，越有危害的东西便是越要挖个深坑将其埋入。
而他丢进去的是和松本的岁月。
「纯子，妳怎么能乱动爸爸的东西！」莉莉子的呵斥让樱井回过神，他低下头看见女儿正拿着本来在书堆中那封松本的来信，四处挥舞着。
樱井对女人摇摇头，示意没关系，温柔地将孩子手中的东西拿下，这次他没有多加掩藏，就让它大剌剌放在桌上。
他将女儿抱起，对一脸担忧的莉莉子说：「我们今天上街去吃饭吧。」
「怎么突然？」
「人偶尔也是要奢侈一下啊。」
三人穿上厚重的外衣，在下着雪的夜晚招了台计程车，从郊区往城市而去。
4.
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但是我过得很好。
去年冬天的时候，我考到了老师证照，正在自己以前就读的高中教物理。
5.
有点恰巧的地方是，樱井初次遇见松本也是在刚好迈入寒冷时节的日子。
那年日本第一次有了彩色电视，樱井记得父亲当时对此十分兴奋，除了对于时代进步的惊奇，更多的是对于他们是世界上第三个制造出来的国家而感到非常骄傲。那人即使发色已经黑灰加杂，一颗爱国的心却没有因此而减退。
可尽管如此，正值壮年的男人想要去添购的念头马上被自己的妻子给完全驳回。
毕竟彩色电视算是高科技产品，数量稀少自然价格就高，又加上当时电视台设备还未完善，能以绚烂色彩拨放的东西实在不多。女人一连串振振有词的理由让樱井的父亲打退堂鼓，一回忆起那画面就让人发笑。
家里虽然息了这个念头，但举国上下仍然在谈论这件事情。
像还是大学生的樱井就被朋友拉去街头，在家电行前面蹲点等节目。他一身灰色的针织毛衣和丹宁牛仔裤，坐在路灯旁边的长椅上，看来对此活动毫无兴趣，扳着脸孔，只是偶尔在兴致高昂的青年们丢话题来时应付几句。
那该是多么无聊的画面啊，一般来说没有人会想和这样的樱井搭话，简直是在做拿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
然而松本貌似不适用于任何常规，他一头黑色的长发只在后脑勺随意紮了个小马尾，裹着靛蓝的棒球外套，吐出的气息全化作了白色烟雾。
松本和樱井点点头示意后，便擅自在旁边的空位坐下。随后他没头没尾地问道：「……你讨厌那个吗？」他的声音不敌寒冷般微微颤抖着。
樱井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彩色电视。」松本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就像是刻意把自己隔绝在外一樣。」他们眼前全是挤着看免费节目的人群。
「喔，倒也不是。」樱井搔搔头，「只是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原来如此，还以为你们家也跟我们家一样呢。」长发的男子将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去年为了看皇太子婚礼的转播，硬是买了第一台电视机。」
讲到这里两人相望了眼，便一齐大笑出声。
「真、真是不凑巧呢……」樱井意识到这不该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而收敛了笑声，弯起的眼眉却出卖了自己。
「抱歉，突然跟你说起这件事情。」松本嘴角依然沁着愉悦的曲线，随后摸索兜里掏出香菸盒，「……不好意思，介意我抽根吗？」
「啊，没关系，请吧。」樱井说。
于是那双漂亮的手抽出一根白色细长的烟捲，却点了好几下都没点着，打火机喀哒喀哒发出声响像是没了燃油，松本有些懊恼地将它从口中拿出。
樱井跟着定睛一看，没能忍住地发出噗哧一声。「……你拿反了。」他的话语无礼地掺杂着些许笑意。
「唉，是……」松本尴尬地把烧坏的烟捲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看我笨手笨脚，真是浪费了。」他边埋怨边拿出新的，这次好好看过才点燃，一瞬间烟雾弥漫。
樱井摇头，「别在意，常有的事情。」
他指着两人前方其中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像那个人啊，前几天才被自己的烟头烫到。手指起了个水泡，一直嚷疼呢。」
「……这样随便出卖朋友好吗？」松本闻言，嘴角不禁牵起弧度。
「算是我刚刚笑你所付出的代价吧。」
身旁的男人彻底被逗笑，「然而你并不是拿自己的糗事来还债啊。」
他笑得眼眉都弯了，卧蚕向上推把黑色的眸子挤成一线，牙齿整齐地露出整排。
很好看。
这是樱井遇见松本后的第一个想法，毫无张力及美感，只是单单觉得对方是自己没见过的类型，对此十分新鲜。
后来他们交换了姓名，松本润三个字被樱井暗自反复念了几遍，稳稳地记在脑海中。
「樱井くん也是大学生吗？」松本又问，他把菸屁股抖进随身携带的小罐子里。
「嗯，经济系的。你呢？」
「我念理工。」抽完一根菸后的松本懒洋洋地回答，他细长的双腿交叠起来，过大的黑色球鞋随着摆动的脚掌晃呀晃。
樱井上下打量他后，诚实地说：「你的外貌看起来并不像。」
松本说：「嗯，你也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6.
你还记得雅纪吗？
我在友人间辗转询问了阵子才找到他。
雅纪现在正和一个男人在开面包店，生活过的还不错。
他跟我说你们已经很久没联络了，让我跟你道声好。
7.
那个被自己烟头烫到的人叫做相叶雅纪，身板高瘦，一笑起来法令纹很深。
他是少数樱井觉得交流起来不用那么费心机的对象，所以大部分空閒的时间只要相叶传来邀约，几乎都能看见樱井跟随。
相叶对于松本的加入一开始还有些排斥，毕竟他不是特别会搭话的人，甚至能用怕生来形容。
起初三人间的对话完全是由樱井在掌控，直到松本提到自己最近买了一本漫画周刊，并且称讚里头的故事内容相当有趣的时候，那个说自己对陌生人很没辄的相叶像是被按下什么开关，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感想。
同时也成功引起松本的共鸣，于是两人便凑成一块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从不看这类书籍的樱井彻底地被隔绝在外，本来是主导人的他，却变成了最多馀的一位。
内心有些五味杂陈，然而看着松本露出了之前那个被他称讚过的笑容后，他想现在这个处境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因为博士的影响，我也变得想要养狗了呢。」相叶有些害羞地道，「昨天还梦到自己成为主角，早上一直开心到现在。」
松本闻言，弯起手掌遮着嘴咯咯笑道：「不瞒你说我也有过，醒来后还特别失落。」
「对啊！想说自己明明解决了那么多的案件，却都是假的。」茶色头发的男人夸张地挥舞起手臂，像是这个，像是那个，他把梦境的内容说得天花乱坠。
一旁黑色长发的人则是听得津津有味，也跟着阐述起自己的经验，话题热络，好似他们是许久未见的熟人般。
今天下午的喫茶店里正放着一首关于夏日恋爱的曲子，不合时宜的气氛和现在无法融入的话题，樱井却因为能够细细打量松本所以并不觉得无聊。他捧着白色的陶瓷杯，小口小口地将其实已经没那么烫的美式咖啡吹凉，为的只是掩饰自己那并不寻常的视线。
脱掉牛角大衣的松本里头仅穿着一件灰色的V领长袖，露出了清晰可见的锁骨和部分胸膛，薄薄的布料完美描绘出手臂的曲线。他那银色项鍊的长度刚好到胸前，底部挂着的红色花朵像是在身上盛开着一样。
这几个礼拜的见面下来，樱井发现自己很喜欢松本的穿搭。也许是因为对方的长相本来就很合他胃口，但那人的配色和整体造型确实相当出众，是个走在角落都会引人注目的存在。
相叶正好也是属于这样一类的人，虽然不算十分讲究，但天生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啊，翔ちゃん……」衣架子终于注意到被他们冷落许久的樱井，有些歉意地看了过来，连带松本都换上尴尬的表情。
樱井微微一笑。「下次把漫画也借我看吧。」
8.
对了，前几天我和妻子去了东京新开的迪士尼乐园。
那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心态彷彿都跟着年轻了好几岁。
也许游乐园的存在就是个为了让回忆湧现的地方吧，妻子跟我说她想起很多孩童年代和我们刚结婚之时的事情。
我仔细想了想，脑中都是小时候、她还有你。
9
樱井跟松本最常光临的酒吧位在东京街头很隐密的地方，他们必须穿过几条胡同，拐过几个街角，才能发现不显眼招牌的所立之处，进去前还得走下铁制的螺旋楼梯。
酒吧的外观相当奇特，门的上方高挂着几把撑开的雨伞、白色的面被各式刺眼颜色的油漆划上不明意义的线条，斑驳的墙则是贴满无数英文写成的报章杂志。它的拥有者是一位穿着条纹背心和短裤的女子，黑色长发用花色的缎带梳到了脑后。
在以昏暗灯光为照明的室内，颜色最为明显的也许是她那画得豔红的嘴唇。
两人进门时，铃铛发出声响。女子正如往常坐在高脚椅上吞云吐雾着，桌上的菸灰缸全是染着唇印的菸头，她看见是熟客，抬手打了个招呼。
樱井四处张望，店内的人数屈指可数。「今天好像没什么客人？」他选择了吧台前的位置，松本挨着旁边坐下。
「大家都被前几天开幕的夜店给吸引过去了。」女子耸耸肩，给两人倒了杯白开水，她涂着蔻丹色的手指朝上划着圆圈，「就是那个地标比较明显的。」
松本了然：「最近大肆宣传的那里？」
「反正这年头哪里新潮，大家也就往哪儿挤。」走到摆满酒瓶的柜子前，女子事不关己地道，彷彿这不是个攸关日后生计的话题。
押了口水的樱井闻言，笑道：「放心，我们都是很恋旧的。」他伸手搭上松本的肩膀，「不用担心我们会背叛妳。」
拿出两个高脚杯的女子停顿，嘴角牵起微微的弧度。「……你们不是恋旧，而是只要有彼此就好了吧，管人在哪儿呢。」她说完就转身去用两人通常会点的调酒。
话题的主角们四眼相望，不知该作何反应。
然而在樱井的大脑开始运转如何去解决这短暂的尴尬状况前，松本就先移开了视线。似乎急着把刚刚的话题抛在脑后，他立刻从手提包里面拿出和樱井借的黑胶唱片，和它们的主人讨论起來。
谁都看得出来松本因为那一番话在动摇，就连老板在把饮品端上来时，也用奇怪的视线盯着前者瞧。樱井表面配合着聆听，刻意不去戳破这奇怪的氛围，心中却下了个决定。
走出酒吧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东京仍然是个不夜城，两人小心地避开了准备集体飙车的人群，走入另个街区。
樱井觉得有点累了，提议找个地方歇息，于是他们又在家电行前坐下，跟两年前一样。
「你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是在这边吗？」
松本点头，「我记性没这么差。」
「逗你呢。」樱井听得出话里的别扭，温柔地笑道。他学着那时的松本朝后仰天，把顶上繁星尽收眼底。「没想到我们才认识两年，东京的人口就超过一千万人了呢。」
「然后有个偶像事务所又创业了。」松本接着说。
樱井慵懒地将双脚伸长，「我是认真觉得你可以投履历去看看。」
「都二十好几的人，还不会后空翻，谁会想要。」
「只是不做后空翻而已。」
「什么辩解啊……」
有几辆车从面前开过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车轮滚在路上发出声响，红色的尾灯消失在另一头。
扬起的沙尘砸了两人满脸，松本捂着眼睛，小声嚷痛。
樱井凑过去安抚对方，「我帮你看…」他握住双手，把人往自己身旁拉。
面对面，距离只剩下几公分。
松本仰着脸，睫毛微微颤抖。「好了吗？」
「再等一下。」樱井的指尖捧起了那人的脸颊。
于是在一个微妙的状况下他们接吻了。
–
地名很迷妹。